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毕业前的那一天辅导员那句“填完实习资料就可以回了”像把钥匙,

瞬间拧松了所有紧绷的弦。教室里轰然炸开解放的欢呼,

书本胡乱塞进背包的窸窣声、椅子腿摩擦地面的尖响、迫不及待的告别呼喊混作一团,

刚才还沉闷的空气被搅动得滚烫。人们涌向门口,仿佛迟一秒,

那扇通往自由的门就会永远关闭。我——小李——站在自己那张堆满杂物的书桌前,

手指近乎神经质地快速折叠一件旧T恤,边角必须对齐,折痕必须清晰。

时间在我这里被无形地压缩了:“我明天七点就要走。”话出口的瞬间,

像扔出一块沉甸甸的石头,砸在喧闹的余波里。“这么快?”小华拖长了调子,

正把他那宝贝游戏手柄往行李箱深处藏。“嗯。”我应了一声,没抬头,

视线粘在那件折叠好的T恤上。七点的火车票此刻就躺在裤袋深处,硬硬的边缘硌着大腿,

像一块烧红的烙铁。明天七点,我将告别这间弥漫着汗味、泡面味和青春特有躁动的宿舍,

告别这座城市,回到那个地图上需要仔细寻找的小县城老家。

那轨迹清晰得几乎令人窒息——父母托人找好的那份工作,正静静躺在邮箱里,

像一张早已写好的命运通知单。“我八点。”室长头也不抬,手指在手机屏幕上划得飞快,

眉头拧成一个疙瘩,“烦死了,抢票系统又崩了!”小华把最后一件衣服塞进行李箱,

拉链“嘶啦”一声合拢,他拍了拍手,像完成一件壮举:“我下午五点,还能睡个懒觉。

小明呢?今晚十二点?资本家真够狠的!”他转向小明,语气里一半是同情一半是戏谑。

小明正和一件顽固的厚外套搏斗,试图把它塞进鼓胀的背包里,闻言苦笑一下:“可不,

后天一早就要去公司当牛做马。”他放弃了那件外套,转而求助室长,“室长,江湖救急!

袋子还有么?”室长终于从手机里拔出视线,扫了一眼自己那片如同战后废墟般的角落,

弯腰扒拉几下,拽出一个皱巴巴但还算完好的塑料袋,精准地抛给小明:“喏,接住!

”“Thanks!”小明如获至宝。“看来我也得加速了。”室长叹了口气,

目光终于投向自己那堆小山似的杂物,开始慢吞吞地往行李箱里归置。每拿起一件衣服,

都像在掂量一段时光的重量。小华伸了个夸张的懒腰,骨头咔咔作响:“急啥?走,吃饭去!

食堂最后一顿,我请麻辣烫!”他撞了下我的肩膀,

带着一种“天塌下来也得先吃饱”的豪迈。“走。”室长言简意赅。“我也去。

”我的声音有点干涩。胃里其实空空荡荡,却感觉不到丝毫饿意。但留在这里,

独自面对这堆待收拾的行李和空气里弥漫的离愁?不,那更糟。食堂的喧嚣一如既往。

锅菜的热气、消毒水的味道、餐盘碰撞的叮当声……熟悉的背景音此刻却像隔着一层毛玻璃。

小华执着地推荐他那碗番茄汤底的麻辣烫,室长附和着点头。

我胡乱搅动着碗里漂着红油的粉丝,味同嚼蜡,只尝出咸,咸得发苦:“汤底太咸了。

”我低声嘟囔。小华立刻反驳:“那是你口味太淡!哎,说正经的,”他吸溜了一大口粉,

眼睛亮晶晶地望过来,“毕业了想干啥?我肯定去上海,游戏公司!哥们儿要当策划!

”“就你那水平?”我扯了扯嘴角,习惯性地刺了他一句,心底却掠过一片茫然。我的前路,

早已被父母铺好,直通那个小小的县城,一眼就能望到尽头。那份安稳,

像一件过于合身却毫无惊喜的衣服。“***吗!”小华笑骂。“好了好了,

”室长出来打圆场,难得地开了个玩笑,“至少小华会唱歌,以后当个rapper也不错。

”“室长你也来嘲笑我是吧?”小华佯怒,随即追问,“你呢室长?”“我?

可能就在南宁找份工,离家近。”室长的语气很平淡,像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。

“我回老家县城。”我的声音不高,却清晰地落在嘈杂的背景音上。

小华那句“一眼望到头的工作”精准地刺中了我,

我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回击:“谁还不是呢?”语气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尖锐和自嘲。

小华的目光忽然转向一直沉默的小明:“你呢?”小明捧着碗,

热气模糊了他的镜片:“不知道,看情况吧。”他的声音飘忽,像抓不住的烟。“行了行了,

”我猛地放下筷子,陶瓷碗底撞在餐桌上发出脆响,“别说这些了,没劲。回去睡觉。

”一股莫名的烦躁攫住了我。再坐下去,

我怕那些压在喉咙口的、关于林薇的念头会不受控制地冲出来。离开食堂,

室长和小华走在前面,低声聊着什么。我故意放慢脚步,落在后面。

手机屏幕在昏暗的路灯下亮起又熄灭,指尖悬停在那个熟悉的号码上。林薇的头像,

是去年秋天我们在学校枫林里拍的,她笑得眼睛弯弯,头发上沾了一片金红的叶子。最终,

我还是按下了拨号键。听筒里单调的“嘟…嘟…”声,每一下都敲在我紧绷的神经上。

就在我几乎要放弃时,电话通了。“喂?”她的声音传来,有点轻,

背景是宿舍里惯常的喧闹。“嗯…是我。东西收拾得差不多了?”我发现自己喉咙发紧。

“嗯,差不多了。”她顿了顿,似乎在等我继续。“那…明天走之前,能…见一面吗?

”话一出口,心脏像是被攥紧了,“老地方,湖边长椅。”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,

这短暂的空白几乎让我窒息。“好。”她的声音终于响起,平静无波,“九点半吧。”“好。

”我如释重负,又像坠入更深的空洞。回到宿舍,推开门,

一股混杂着灰尘和离别气息的空气扑面而来。

小明正俯身扣上他那个巨大行李箱的最后一个卡扣,动作干脆利落。“时间到了,

我想我得去车站了。”他直起身,环顾了一下这间生活了四年的屋子,眼神复杂。

我几乎是下意识地动作,拉开抽屉,从最里面摸出一个普通的白色信封,

信封边缘被摩挲得有些发软,

里面装着昨晚辗转反侧时写下却又最终没勇气当面交给林薇的信。我快步走过去,

塞进小明手里:“这个…毕业祝福。到家再拆。”声音有点哑。小明愣了一下,

低头看看信封,又抬头看我,镜片后的眼睛似乎闪了一下:“谢谢你。”他握紧了信封,

声音很低。他拖起沉重的行李箱,轮子碾过地面发出隆隆的声响。门开了又关上,

隔绝了那个背影。走廊里传来他行李箱远去的声音,沉重,孤独,渐渐消失在楼梯拐角。

**在门框上,没有动。直到室长和小华洗漱回来,带着一身水汽和夜风的微凉。

宿舍里只剩下行李箱开合、物品归置的声音,比刚才更空荡。“我舍不得你,室长。

”这句话没经过大脑,就在一片寂静里滑了出来。说完我自己都愣了一下,

随即被一种巨大的尴尬淹没。室长正把一摞书用力压进箱子,闻言动作停了一瞬,

头也没抬:“别说那么暧昧的话。”他的声音平淡无波。我用力搓了把脸,深吸一口气,

试图驱散那股莫名的酸涩:“好了,室长,我走了,拜拜。

”我拉起自己早已收拾好的行李箱,背起背包。拉杆抽出的声音在寂静里格外刺耳。

室长这时才抬起头,手里还捏着几本没放好的书。走廊昏暗的光线落在他半边脸上,

看不清表情。他点了点头,嘴唇动了动,最终只吐出一个字:“嗯。”我拉开门,走了出去。

金属门锁在身后“咔哒”一声合拢,轻响,却像截断了一个时代。

走廊的声控灯随着我的脚步一盏盏亮起,又迅速在身后熄灭,

像一条通往过去的、不断坍缩的光带。行李箱的轮子在空旷的楼道里制造出巨大的回响,

每一步都碾在心上。我知道,身后那扇门里,室长或许正站在逐渐空荡的宿舍中央,

小华可能正对着他的游戏设备发呆。但此刻,这些都退得极远,眼前只有通向那个小湖的路,

以及即将到来的、无法回避的告别。夜里的校园像个巨大的、安静的容器。

白日喧嚣的教学楼只剩沉默的轮廓,路灯昏黄的光晕在地上画出一个个孤独的圈。

空气里有湿润的青草气息和泥土微腥的味道。我沿着熟悉的小径往湖边走去,

行李箱的轮子压在石板路上,发出单调的“隆隆”声,像一种沉重的心跳。远远地,看见了。

她坐在那张熟悉的木制长椅上,背对着我来的方向,面朝着沉静的小湖。

路灯的光线勾勒出她单薄的背影,微微弓着,像是被什么东西压着。

她脚边放着一个鼓鼓囊囊的背包。我的心跳骤然失序,脚下却灌了铅。

轮子滚动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。她似乎听到了,肩膀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,

却没有立刻回头。直到我在长椅几步外停下,她才缓缓转过身来。“来了?”她的声音很轻,

像怕惊扰了夜的宁静。路灯的光晕柔和地洒在她脸上,眼睛有点红,像是哭过,

又像是没睡好。她站起身,目光在我脸上停留片刻,随即落在我脚边的行李箱上,

那眼神仿佛被那冰冷的金属刺了一下,很快移开,重新投向黑黢黢的湖面。“嗯。

”我把行李箱靠在一旁的树边,走到长椅边坐下。长椅的木条冰凉,

寒意透过薄薄的裤子渗进来。我们之间隔着一小段距离,像隔着一条看不见的鸿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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