朱姐看着江言初的笑,总觉得有点不真实。
那笑容里没有释然,倒像是藏着点什么,轻轻一碰就会碎。
她太了解这个大男孩了,徐欣然这三个字,是他心里扎得最深的刺,也是他不肯走出来的执念。
怎么可能说放下就放下?
可看着江言初平静的样子,她又不忍心泼冷水。
不管是真的想通了,还是一时的念头,愿意迈出这一步,总是好的。
“好。”朱姐定了定神,把惊讶压下去,语气里带上了真心的暖意,“我这就去告诉医生,江言初我们慢慢来。”
“你一定会好起来的,会变成你然姐期望你变成的样子。”
江言初点点头,没再说什么,转身慢慢往病房走。
走廊的灯光落在他身上,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,他单薄得像一片随时会被风吹走的叶子。
接下来的治疗像一场按部就班的程序,江言初每天准时吞下那些带着苦味的药片。
安安静静配合着做心理疏导,机械得像个设定好程序的木偶。
根本不像一个患有躁郁症的患者。
而随着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去,江言初身体各项指标一点点往“正常”的范围里靠。
他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多,只有江言初他自己清楚,心里那片荒芜从未长出过新的东西。
一年后,江言初他符合了出院标准。
出院那天阳光格外亮,走廊的窗户透进光来,在地上投下格子状的光斑。
像是江言初往后人生的路。
也好几个医生都来送江言初了。
护士朱姐眼睛亮晶晶的,语气里满是真切的欢喜:“江言初,你终于好啦!”
“以后的江言初一定要好好生活,江言初永远向前看!”
朱姐说着还兴奋的跳了起来,挥舞了两下拳头。
江言初朝着她弯了弯嘴角,努力让笑容看起来真诚些。
向前看……他们总说向前看…
他点了点头,声音放得温和:“嗯,我会好好生活的。”
这话听在别人耳里,是重获新生的承诺。只有江言初自己知道,每个字都像从喉咙里挤出来的,带着铁锈般的涩。
他拎起那个几乎没什么重量的行李袋转身,背后传来医生们低声的赞许。
朱姐还在跟同事说着“这孩子总算走出来了”。
江言初没有回头,脚步平稳地穿过医院大门,阳光猛地砸在脸上,晃得他眯起了眼。
脸上的笑容在转身的瞬间就淡了下去,像被风吹散的烟。
他们都以为他好了。
是药确实起了作用,不可否认他已经六个月零三天没再“看见”徐欣然了,夜里也很少再因为那些尖锐的回忆惊醒。
可这不是痊愈,只是他学会了把所有的情绪和念想都藏得更深,藏到连自己都快碰不到的地方。
他们要的“正常”,他给他们就是了。
江言初低头看着脚下的影子,被阳光拉得很长。
反正,装成正常人,也不是多难的事。
他沿着马路慢慢走,路边的花开得正盛,香得有些腻人。
他深吸了一口气,空气里没有消毒水的味道,却也没有记忆里那股皂角香。
“好好生活……”他在心里重复着这句话,指尖无意识地攥紧了行李袋的带子。
到底什么是“好好生活”?
出院后的第七天,江言初站在了那栋楼下。
他在脑子里根本想都不敢想的那栋楼!
楼还是老样子,墙皮有些剥落,晾衣绳上挂着五颜六色的床单,风一吹,像面褪色的旗。
他一步步往上爬,楼梯间里弥漫着潮湿的霉味,每一步都踩在十年前的回声里——那天警察带他来辨认现场时,他也是这样,双腿发软,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推着往上走。
顶楼的门没锁,一推就开。
风猛地灌进来,吹得江言初头发乱舞。
江言初走到栏杆边,低头往下看。
地面很小,行人像移动的蚂蚁。
可他偏偏清晰地“看”到了那片刺目的红,像一朵被碾碎的玫瑰,在柏油路上晕开。
那是徐欣然留在这世上最后的颜色,他用身体勾勒出的玫瑰。
江言初笑了。
不是之前那种伪装的、淡淡的笑,而是从胸腔里涌出来的,带着解脱的开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