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离婚协议书是快递小哥送来的,薄薄一个文件袋,捏在手里没什么分量,

却差点把陈望的脊梁骨压弯。他站在玄关,没开灯,夕阳的余晖像泼洒的橙汁,透过落地窗,

把一室冷清照得有种虚假的温暖。空气里还残留着一点点林晚惯用的橙花香水味,很淡,

抓不住,却无处不在。他没急着拆,手指在那光滑的纸袋上摩挲了几下,

然后把它扔在了客厅那张价值不菲、但此刻空荡荡得像个笑话的意大利大理石茶几上。

发出“啪”的一声轻响,在这过分安静的房子里,显得格外刺耳。五个年头,

一千八百多个日夜,最后就浓缩成这么个轻飘飘的玩意。他不知道是怎么出的门,

引擎盖昨晚忘了关,积了层薄灰。他开着车,漫无目的地在城市里穿行,华灯初上,

流光溢彩,那些热闹都是别人的。最后车停在了一家以前常来的清吧门口,格调很高,

私密性也好,是林晚挑的地方,说他谈生意需要这种场合。他在最角落的卡座坐下,

点了一杯DryMartini,林晚说他喝这个的时候,侧脸线条最好看。

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,带不起一丝波澜。玻璃杯壁上凝结的水珠蜿蜒而下,

像某种无声的哭泣。他掏出手机,屏幕光映着他有些麻木的脸。对着昏暗的光线,

还有手边那杯几乎没动的酒,他摁下了快门。照片里的人,眉眼间是掩不住的倦,

嘴角却刻意扯出一个近乎嘲讽的弧度。他打下四个字:自由比爱情贵。

指尖在发送键上悬停了一秒,然后重重落下。手机几乎是在下一秒就震动起来,

嗡嗡地在光滑的桌面上打转。屏幕上跳动着“周牧”两个字。他的死对头,

从大学争到生意场,互相下过的绊子、拆过的台,能写本商战小说。陈望扯了扯嘴角,接通,

没说话。那边周牧的声音带着一种刻意压低的、毫不掩饰的快意:“陈望,看到你朋友圈了。

自由价码是不低,可惜啊……”陈望抿了一口酒,任由那辛辣感**着味蕾。

周牧也不在意他的沉默,自顾自说下去,语气变得公事公办,

却更透着一股拿捏住什么的优越感:“林晚带走那个团队和新项目,你知道吧?‘星耀’,

现在多少人盯着。我直说了,我看好它,一个亿,我投了。

”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,骤然停止跳动,随即又疯狂地擂鼓。

那个项目……林晚当初提过,他当时正焦头烂额处理另一摊子事,

只敷衍地说这种烧钱看不清前景的东西,让她别折腾。为此,

林晚整整一个星期没怎么跟他说话。原来她不要的,是他弃若敝履的,

却是别人梦寐以求的珍宝。不,是一个亿。他喉结滚动了一下,

发出的声音干涩得自己都陌生:“条件?”“明天上午十点,带着你的章,到我办公室谈。

”周牧利落地挂了电话。放下手机,陈望仰头将杯中剩余的酒一饮而尽,

冰凉的液体却像一团火,从喉咙一路烧到胃里,灼得五脏六腑都疼。

周牧的办公室在CBD顶层,视野极佳,整座城市都匍匐在脚下。

巨大的红木办公桌光可鉴人,空气里弥漫着昂贵的雪茄和咖啡混合的味道。合同很厚,

条款优渥得不像是对一个近乎破产边缘的人伸出的橄榄枝,更像是一场施舍,或者说,

一场交易。周牧坐在宽大的老板椅里,姿态闲适,像看着落入陷阱的猎物。

“没什么问题的话,就签字吧。”周牧用金笔点了点合同末尾的签名处,

脸上是志在必得的笑,“林晚到底还是心软,给你留了条活路。”陈望拿起笔,

冰凉的笔杆触感让他指尖微颤。他强迫自己逐字逐句地审阅,尽管大脑一片混乱。

目光扫到页面最下方,在一堆繁琐的附注条款后面,

有一行几乎被忽略的、用小两号的字体打印的字:“知所以择君?伊昨晚跪于吾家客厅,

哀恳半宿。”(知道为什么选你吗?她昨晚跪在我家客厅,求了半宿。

)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。办公室巨大的落地窗外,阳光猛烈,城市喧嚣不止,

但所有声音和画面都在陈望的感知里急速褪去,变得模糊、扭曲,最后只剩下眼前这行字,

像烧红的烙铁,狠狠地烫在他的视网膜上。跪?哀恳?林晚?那个永远挺直脊背,眼神清亮,

骄傲得像天鹅一样的林晚?他猛地抬头,看向周牧。

周牧正好整以暇地欣赏着他瞬间煞白的脸色,那眼神里的玩味和怜悯,像淬了毒的针,

密密麻麻扎进他每一寸皮肤。原来这一个亿,不是他陈望时来运转,不是他项目潜力无限,

甚至不是周牧一时兴起的商业决策。是他那刚刚和他签了离婚协议的前妻,

用他无法想象的、碾碎自身尊严的方式,为他求来的。他以为他搞砸了婚姻,

换来了价值和自由。却不知道,他所以为的“价值”,是建立在她破碎的尊严之上。

而他刚刚到手的“自由”,从签下名字的这一刻起,就成了永远也赎不清的债,

和一道永无止境的枷锁。握着那支沉甸甸的金笔,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,

他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。窗外,天空湛蓝,一片刺眼。

握着金笔的手指关节发出轻微的“咯吱”声,青白得不见一丝血色。陈望感觉不到笔的存在,

也感觉不到自己的手,他整个人的灵魂仿佛都被抽离了出来,悬浮在办公室昂贵的空气中,

俯瞰着那个僵坐在红木椅子里,面色惨白如纸的可笑躯壳。那行小字,像一条冰冷的毒蛇,

沿着视觉神经,钻入大脑,然后狠狠咬在他的心脏上。“知所以择君?伊昨晚跪于吾家客厅,

哀恳半宿。”跪?哀恳?林晚?那个在大学辩论赛上,

面对刁钻评委依旧侃侃而谈、锋芒毕露的林晚;那个在第一次见他父母时,

不卑不亢、举止得体的林晚;那个在生意遭遇困境,他焦头烂额时,

分析出三条可行路径放在他书桌上的林晚;那个即使在他不耐烦地否定她的“星耀”计划时,

也只是抿紧嘴唇,眼神清亮而固执地看着他,然后转身离开,

不曾有过一句软弱哀求的林晚……她怎么会跪?跪在周牧这种人面前?哀恳?为了什么?

为了他这个刚刚签了离婚协议、搞砸了一切的失败者?心脏像是被钝器反复捶打,

闷痛感一波接着一波,几乎让他窒息。血液冲上头顶,又在瞬间退去,留下彻骨的冰寒。

他甚至可以想象出那个画面——林晚挺直的脊梁是如何一点点弯下去的,

她那总是带着清傲光芒的眼睛是如何被绝望和哀求取代的,

她是怎么在周牧可能带着怜悯和戏谑的目光下,为她那不成器的前夫,

乞求一个所谓的“机会”。一个亿……原来这一个亿,每一张纸币上都浸透着她的屈辱。

“陈总?”周牧的声音打破了死寂,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、猫捉老鼠般的愉悦,“合同,

有什么问题吗?”陈望猛地回过神,抬起头,视线撞上周牧那双含笑的、洞悉一切的眼睛。

那眼神仿佛在说:看啊,你就是个靠着女人下跪才能拿到合同的废物。

他想把笔扔到周牧那张令人作呕的脸上,想把合同撕得粉碎,

想揪住他的衣领质问他怎么敢如此折辱林晚……但他没有。

他只是感觉自己的嘴角极其艰难地、不受控制地向上扯动了一下,

形成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。喉咙干得发紧,

他几乎能听到声带摩擦的沙哑声音:“没……没问题。周总……慷慨。”每一个字,

都像带着倒刺,从喉咙里硬生生刮出来。他重新低下头,避开周牧的视线,

目光死死锁定在那行小字上。然后,他握紧了笔,力道大得几乎要将笔杆捏碎。

笔尖落在签名处,他竭力控制着手腕的颤抖,一笔一划,极其缓慢地,写下了自己的名字。

“陈望”。两个字,歪歪扭扭,失去了往日所有的风骨和气度,像两条垂死的爬虫,

匍匐在洁白的纸面上,见证着它的主人如何亲手将自己钉上耻辱柱。“很好。

”周牧满意地笑了,起身,绕过办公桌,伸出手,“合作愉快,陈总。

”陈望看着那只保养得宜、指甲修剪得干干净净的手,胃里一阵翻江倒海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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