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青铜门推开的刹那,门轴的锐响突然拔高八度,像一柄生锈的锯子正从龙初见的耳膜里来回拉扯。他猛地攥紧腰间的工兵铲,铲柄的防滑纹路在掌心勒出红痕,那声音持续了足足三秒,终于化作濒死的嘶鸣——就像他十岁那年在屠宰场见过的,被割断喉咙的肥猪,鲜血混着气泡从喉头汩汩涌出时的哀嚎。门楣上的蛛网应声崩裂,灰黑色的丝絮飘落在肩头,他下意识地抖了抖,却发现那些干瘪的飞虫尸体竟齐刷刷转了个方向。

每只虫尸都保持着展翅的姿态,空荡的复眼凹陷成两个黑窟窿,此刻正对着他的脸。龙初见后颈的汗毛根根倒竖,他举着狼眼手电凑近细看,才发现这些虫子不是自然黏在蛛丝上,而是被无数细如发丝的黑线穿透躯体,钉在腐朽的木头上。黑线在阴风里轻轻震颤,发出蜂群过境般的嗡鸣,那声音频率极高,震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。有根黑线突然绷断,虫尸“啪嗒”掉在地上,裂开的腹腔里滚出三粒小米大小的白色虫卵,落地瞬间便孵化成半透明的幼虫,朝着他的靴底飞快爬来。

门内的寒气裹着腥甜的腐臭扑面而来,龙初见下意识屏住呼吸。那味道层次分明,先是烂猪肉在盛夏暴晒三日的糜烂气息,接着渗出血液凝固后的铁锈味,最后竟浮出一缕若有若无的脂粉香。他猛地想起外婆的梳妆匣,樟木盒子里装着的蛤蜊油,就是这种甜腻中带着酸涩的气味。可此刻这香气却像毒蛇的信子,顺着鼻腔钻进肺叶,激得他胸腔阵阵发闷。

火把“噼啪”爆了个火星,随即骤然熄灭。在火星坠落的轨迹里,无数半透明的小虫子正在扑腾,它们长着蜻蜓般的复眼,躯体却像缩水的蚂蟥。有几只落在手背上,留下针孔大小的血点,痒意顺着毛细血管往心脏钻,仿佛有蚂蚁在啃噬骨髓。龙初见在粗布裤子上用力蹭了蹭,血点破裂后渗出淡***的汁液,在手背晕开成片的红疹。

门楣内侧的楔形文字突然渗出粘稠的液体,他原以为是木材腐烂的汁液,直到那液体滴在工兵铲上,发出“滋啦”的腐蚀声。狼眼手电的光柱打过去,赫然照见那是暗红色的血浆,顺着文字的沟壑蜿蜒流淌。更骇人的是那些不断扩散的掌印,指节处的皮肤还在微微抽搐,指甲缝里嵌着的皮肉组织正随着呼吸起伏,仿佛下一秒就要从木头上凸出来,攥住他的喉咙。龙初见忍不住缩了缩脖子,手电光在黑暗中剧烈晃动,光柱扫过之处,竟发现整面门楣都是由拼接的人皮制成,文字的笔画正是皮肤下凸起的血管。

狼眼手电的光柱扫过殿堂,穹顶的景象让龙初见倒吸一口凉气。那根本不是砖石结构,而是覆盖着一层***的灰黑色黏膜,表面布满婴儿拳头大小的肉阜,每个肉阜中央都嵌着枚浑浊的眼球。黏膜每收缩一次,眼球便会同步转动,无数道视线汇聚在他身上,带着潮湿的恶意。铁链就从黏膜深处穿出,每根链环都有碗口粗细,内侧嵌着指甲盖大小的牙齿,齿尖闪着幽蓝的寒光。

悬在半空的青铜棺椁突然轻微晃动,铁链与齿牙摩擦发出刺耳的刮擦声。棺身的饕餮纹里,原本以为是银线虫的东西受到光线**,纷纷竖起半截身子。龙初见这才看清,那些根本不是虫子——而是无数截被剥了皮的手指,指骨末端沾着暗红色的肉丝,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,甚至能看见半月形的白痕。有截手指突然掉落在地,竟像蛆虫般弓起身子,朝着他的靴尖***过来。

胃里一阵翻涌,龙初见咬紧牙关才没吐出来。他强忍着恶心移开视线,却撞进更深的恐惧里。青黑色地砖踩上去的脆响里,混着细碎的“咯吱”声,像是有人在嚼碎骨头。低头用手电一照,地砖缝里钻出的不是黏液,而是无数根头发丝粗细的白色触须,它们正顺着鞋底的纹路往上爬,触须顶端的吸盘在黑暗中闪着珍珠般的光。他猛地抬脚,鞋底却像被强力胶黏住,用力一挣,竟扯出一串晶莹的丝状物,那些触须被拉得笔直,断裂处渗出淡***的汁液,落在地砖上发出“滋滋”的声响。

某块刻着参宿图案的地砖突然下陷半寸,从里面喷出一股带着馊味的冷气。龙初见下意识地将手电照进去,赫然瞥见无数双挤在一起的眼睛,虹膜颜色各异,有褐色、蓝色、灰色,甚至还有诡异的紫色。它们随着他的呼吸眨动,睫毛上凝结的霜花簌簌掉落。有只眼睛突然睁大,瞳孔收缩成针尖大小,紧接着,一根布满倒刺的舌头从眼窝深处探出来,朝着他的方向舔了舔。

他吓得心脏差点跳出胸腔,踉跄着后退了好几步,后腰撞到什么坚硬的东西。手电光回扫,发现是尊半人高的泥塑,造型是个盘膝而坐的僧侣,袈裟上的褶皱里嵌着无数细小的牙齿。泥塑的脸突然裂开一道缝隙,里面没有五官,只有密密麻麻***的白色蛆虫,一股浓烈的尸臭味扑面而来。

中央的三足青铜鼎比刚才看起来更高,足有两人合抱粗细。龙初见握紧工兵铲慢慢靠近,鼎身的囚徒浮雕狰狞可怖,每个囚徒的眼眶里都塞着风干的眼球,巩膜已经泛黄发脆,瞳孔里却残留着临死前的惊恐,仿佛正死死盯着他的一举一动。有颗眼球突然从眼眶里滚落,“啪嗒”掉在地上,裂开的晶状体里流出浑浊的液体,在地面上汇成一个扭曲的笑脸。

鼎口的白雾落地成霜时,那些碎裂声突然变得清晰,像是有人在用牙齿啃噬冰块。龙初见蹲下身,发现霜花里重叠着无数张唇瓣,它们正在缓缓张开,露出细密如鲨鱼的牙齿,齿缝里还卡着细碎的肉末。当他把耳朵凑近鼎身,原本模糊的咒文声里突然掺杂进一句清晰的乡音,苍老沙哑,问他“要不要进来暖和暖和”。

那声音像极了他过世多年的爷爷,龙初见浑身一僵,猛地后退。工兵铲“当啷”一声撞在地砖上,惊起无数只潮虫从砖缝里逃窜。他小时候常听爷爷说这句口头禅,尤其在冬夜围炉时,爷爷总会拍着炕沿让他靠近些。可此刻这声音却透着说不出的阴冷,仿佛来自九幽地狱。鼎口的白雾突然翻涌起来,凝聚成个模糊的人形,穿着爷爷常穿的藏青色对襟褂子,正朝着他伸出枯瘦的手。

西侧的黑曜石浮雕门摸上去不仅***,还带着体温般的温热,像是触摸着某种活物的皮肤。龙初见刚碰到第三扇门的蛇形门环,那蛇眼突然亮起红光,一滴液珠落在他手背上。剧痛瞬间袭来,液珠竟像强酸般蚀出个冒烟的小洞,他痛得闷哼一声,慌忙缩回手,只见那伤口处的皮肉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黑,顺着血管向上蔓延,所过之处传来火烧火燎的灼痛。

门缝渗出的黑血在地面流淌,水面上浮现出无数张模糊的脸。龙初见认出那是他认识的死人——小时候邻居家的王奶奶,她总是笑眯眯地塞给他糖吃,临终前却因为喉癌无法说话;中学时的同桌,那个总爱揪他辫子的男生,十七岁那年在水库游泳时溺亡;还有去年在工地上意外去世的表哥,钢筋穿透胸膛的画面至今还印在他脑海里。他们都睁着空洞的眼睛看着他,嘴唇翕动着,似乎在说些什么,却发不出任何声音。

东南角的铁链声越来越近,那钝器刮擦的响动里,还混着骨头摩擦的“咯吱”声。龙初见的手电再次扫过去,看清那具缓缓移动的躯体。它身上的甲胄其实是用人皮缝制的,甲片边缘还残留着扯断的筋络,随着动作微微颤动。陶罐头颅里燃烧的指骨突然爆出青绿色的火星,照亮了它胸前挂着的一串骷髅头——每个骷髅眼眶里都嵌着玻璃珠,珠面映出他此刻惊恐的脸,只是那映出的脸嘴角咧到了耳根,露出森白的牙齿。

它每走一步,地面便渗出一滩血,血脚印里的白色菌丝正在编织成他的模样。那“龙初见”的皮肤逐渐变得透明,能看见底下***的内脏,它朝着龙初见伸出手,五指弯曲,做出抓取的动作。龙初见感觉自己的手指突然不受控制地跟着弯曲,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。

青铜鼎里的白雾突然沸腾,像滚开的水般咕嘟作响。龙初见听见无数声指甲刮擦鼎壁的声响,尖锐刺耳,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里面爬出来。十二盏颅骨走马灯缓缓升起,灯座是用人的脊椎骨串联而成,颅骨的眼窝和口腔里灌满了淡***的油脂,燃烧时冒出的黑烟聚成手的形状,在半空胡乱抓挠。其中一只“手”擦着他的脸颊掠过,带着刺骨的寒意,他的皮肤立刻起了一层鸡皮疙瘩,像是被冰锥划过。

那些漂浮的人影穿着古代的服饰,朝着他缓缓鞠躬,脖颈处的***突然炸开,喷出密密麻麻的黑色小虫子。它们落在青铜棺椁上,发出“沙沙”的啃噬声,竟啃出了无数个“龙初见”的名字,每个字都深可见骨。当某具棺盖发出“咔哒”声时,他发现那不是棺盖在动,而是棺身侧面伸出了一只手,正死死攥着他的脚踝。

那只手覆盖着青黑色的鳞片,指甲是暗紫色的,指尖还在微微颤抖。龙初见低头细看,惊骇地发现那些鳞片的纹路竟与他的指纹一模一样,连虎口处那个月牙形的疤痕都清晰可见。他拼命挣扎,却感觉那只手越攥越紧,冰冷的触感顺着脚踝蔓延上来,所过之处的皮肤变得僵硬麻木,像是被冻住了一般。

就在他快要绝望时,眼角的余光瞥见东侧石壁上有一处与周围不同的凹陷。那里的石壁颜色更深,呈现出一种近乎墨色的青,边缘似乎有刻意打磨过的痕迹,隐约能看到人工雕琢的花纹。更重要的是,有微弱的气流从里面透出,带着不同于殿内腐臭的、类似泥土的腥气。

龙初见心中一动,难道那就是通往第二层的入口?他忍着脚踝的剧痛,努力将手电光打向那里。光柱穿透黑暗,照亮了凹陷处的景象——那里确实有一个模糊的、类似门环的凸起,造型是只展翅的乌鸦,鸟喙尖锐,仿佛能啄穿人的眼球。乌鸦的翅膀上刻着复杂的纹路,与门楣上的楔形文字有些相似,却又更加繁复诡谲。

他尝试着挪动身体,脚踝处的力道却突然加大,那只手竟开始往回拉扯,想要将他拖向青铜棺椁的方向。棺盖已经裂开一条缝隙,里面透出幽幽的绿光,隐约能看见无数只眼睛在黑暗中闪烁。龙初见用工兵铲抵住地面,拼命往后蹬,靴底与地砖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,地砖上的触须被碾断,流出更多淡***的汁液。

乌鸦门环似乎感应到了什么,突然发出一声尖锐的鸣叫,虽然微弱,却清晰地传入龙初见耳中。攥着他脚踝的手猛地一松,龙初见趁机向前扑出,重重摔在地上。他顾不上疼痛,连滚带爬地朝着东侧石壁跑去,身后传来青铜棺椁完全打开的巨响,以及无数令人毛骨悚然的嘶吼声。

靠近石壁后,他才发现那凹陷处确实是一扇隐蔽的石门,表面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灰尘,显然已经很久没有被开启过。乌鸦门环的材质像是某种黑色的玉石,摸上去冰凉刺骨,与西侧黑曜石门的温热截然不同。龙初见深吸一口气,握紧门环,用力向外一拉。

石门发出沉重的“嘎吱”声,缓缓打开一条缝隙,里面涌出更浓的黑暗,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。他回头望了一眼身后沸腾的白雾和不断逼近的人影,咬紧牙关,弯腰钻进了石门之后。

石门在他身后自动关闭,隔绝了身后的嘶吼与恶臭。龙初见靠在冰冷的石壁上,大口喘着粗气,心脏还在疯狂跳动。狼眼手电的光柱在前方晃动,照亮了一条狭窄的通道,墙壁上同样布满了诡异的纹路,脚下的地面变成了潮湿的泥土,还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泥土里***。

他知道,自己已经进入了九层妖楼的第二层,而这里的恐怖,恐怕比第一层更加超乎想象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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